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轮转期间,在医院十五楼消化内科、老年科,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多了,却依然让我难忘。
阿公名叫杰楚,八十岁,患高血压病、Ⅱ型糖尿病,多重耐药菌感染,接触隔离住在高级病房,家里人给他配了专门照看的阿姨。
第一次见到阿公的时候还是吓了我一跳。他很瘦,皮包骨头似的,一双腿因为糖尿病足已经萎缩,足部多处溃烂涂了药膏,黑乎乎的,有点吓人。又因为长期留置导尿,局限于床上活动,人接近瘫痪状态。虽然不知道他之前患病经历过什么,但是一看便知道他病得很重。心里莫名觉得为他难过。
之后的每天早上,我都会帮他测量生命体征、消毒会阴,因为多重耐药每次操作前后都要消毒双手,用专人专用的血压计。阿公虽然饱受慢性病折磨,但是头脑清灵,一双眼睛炯炯有神。家里人也尽最大努力,提供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,昂贵的药。费用让我这个刚工作的丫头乍舌。
糖尿病病人需要监测动态血糖,三餐前后测血糖,打胰岛素。印象中他的一只手抖啊抖,慢慢伸出来,发现五个手指指尖戳满了针迹,针心发黑,血运少且淡。我在心里轻声叹息。我不爱说话,也不会说话,这种心情让我复杂到难以表达。
阿公话不多,治疗、护理操作时,只是常用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我。作为一位初级护士,有种怕要被他看穿的感觉。血糖稳定下来了,医生也调整了监测次数,我心里由衷地替他高兴,可以少戳几针。
病床上的日日夜夜,他就蜷缩在病床上。每天下班后,当我换上便服,走出医院,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时,不由地就想起他,想到他不能跟我一样走出病房,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,美丽的风景,心里便莫名的伤感。但到了第二天早上,看到这陌生又熟悉的脸时,知道他情绪稳定,一切都好,我便松了口气。
我从小没有爷爷,所以对他就有一种特别的好感。仅管身体残疾,疾病缠身,但是阿公穿戴整洁,保有尊严。相处的时间长了,阿公的白胡子也长了出来。我打趣说:“你该剃胡子了。”隔天,他还真的剃了。
单调苦闷的日子里,若说快乐,便是当他吃饭的时候,每顿饭老人家都吃得津津有味。吃饭之前半小时,他还会让阿姨催着护士给他打优泌乐。这股积极吃饭的劲儿,现在许多年轻人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了。他的快乐我感受得到。
后来的一段时间,阿公一连几天不能排便,主治医师给他开了乳果糖,每天一支通便,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突然有一天,他按床头铃,我以为是换接瓶就去了。病床旁,他看了我一眼,一句话也不说,拿出一个蓝色的便盆“啪”地放在凳子上。看得出来阿公因为不能排便开始焦躁不安。
那个时候我已经接到要离开消化内科通知,即将前往下一个科室轮转。回家后,我仍然惦记着他十几天不能排便的事。想起以前暑假,我曾在药店门前打工卖肠清茶,而且自己也亲自试过这个药,知道通便效果非常好,而且无毒副作用,“要不要给阿公试试?”
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推荐给老爷子,毕竟我不是他的医生不能私自给他开药。离开科室的最后一天,我从家里带了几包肠清茶送给他,说泡茶喝效果挺好的,让他试试,他欣然接受了。
这时,他伸出左手,在掌心一笔一画认真地写字让我看。一竖、横折、竖折、撇……“囡”,我认出了字,念出了声。我明白了,对他微微一笑低下头,默默地走出病房。我不是唯一照看他的医护人员,我能做的只是分担到很小的一部分工作,突然被阿公的信任所感动。“一枝一叶总关情”,手心的字,触及内心的柔软,默默无语却又丝丝入扣,是病人送给我的一份贵重的礼物,值得我一辈子记忆、珍藏。
再后来某一天,我在病区碰到阿公的儿子。他说他是特地来找我的。他告诉我,阿公喝了茶之后就排便了,说他父亲交代一定要当面谢我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没有再见到过阿公。